我清楚地記得那天,天氣并不晴朗,陽光并不燦爛,就在這個時候,一種神秘的情感不知從我身上的哪個角落踱出來。桌上一摞照片,是他們母子從遙遠的黑龍江姥姥家寄來的。子印,我的兒子,出生100天了,胖胖的,象個彌勒佛。照片上,他媽媽的兩只手扶著他,他那兩只胖胖的小腳丫漢子似的在炕席上“嗵嗒”地踢蹬著,看照片我都揪著心。生怕他摔倒了……突然我覺得有一種全新的人生感受深深地浸染著我,那么陌生,那么神圣,那么不可知不可理解,然而務它卻活生生地朝我走來。“爸爸——”。此時,我才意識到,這個蕓蕓眾生的世界,在誕生了一個兒子的同時也誕生了一個父親。
后來子印長大了,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我這個當爸爸的并不能具體為他作點什么,甚至沒有“毅”力和他一起“淘”半天,描久了,想他;見他后,親兩下,逗兩下,也就沒興趣了。在他媽媽還懷著他時,我曾很想為我即將出生的兒子作點什么。我為他寫了一篇好幾萬字的童話小說,由他媽媽用漂亮的仿宋體譽抄得淸淸潔潔規(guī)規(guī)矩矩,十分恭敬地寄到編輯部。這部小說只有三個人讀過,我、他媽媽、那位毫不猶豫將稿子退還給我的編輯。這篇小說記錄了一個美麗的故事:一個地質(zhì)工程師,為了找到傳說中的“孔雀石”,獻出了青舂和生命;后來,他的兒子在伙伴的幫助下,歷盡千辛萬苦,終于實現(xiàn)了父輩的理想,找到了“孔雀石”。這是個編得不太髙明的故事,雖然表達了我的某種希望,可漸漸地連我郁不能:打動了。我想我是這么低能。
子印長大了,去年上了幼兒園。每次接送,走在人行道的龍爪槐樹蔭下,我們總要玩大馬追小馬小馬追大馬的游戲,輪換著追。大馬追小馬時,小馬撒了野地跑,甚或狡猾地跑到自行車道上去,逼著你害怕他被撞著而認輸。小馬追大馬時,他玩命地追,還故意裝出跌跌撞撞跑不穩(wěn)的效果,讓你跑慢些讓他抓住。他永遠是勝利者,爸爸我永遠沒出息,仿佛只有這種結(jié)局才符合邏輯??此切⊙劬镩W出的狡猾和得意勁兒,我真想上去踹他一腳,以折其“銳氣”。
如今陰盛陽衰,孩子多不怕爸爸而怕媽媽。大多數(shù)媽媽說怒即怒,說打即打,立竿見影,絕不含糊;大多數(shù)爸爸都是心腸軟軟的伸不出手,撕不開臉,“君子動口不動手”,起著慫恿之功,我就是這樣的爸爸。子印太“皮”,你動怒他也不在乎,嚇唬他,“我告你媽”,他才有所收斂。有時惹急了,沖嫩屁股兩巴掌,打得他嘰喳亂嚎。人家干嚎幾下,頂多抹兩把不太值錢的淚,一會兒便沒事兒似的玩去了。而自己呢,獨自關在屋子里懺悔,“良心”久久不能得到解脫和平靜。后來,遇子印討厭,我就躲得遠遠的,不描惹他,免得懺悔不清。
一躲,躲得一身淸爽沒有煩惱,他媽媽可不愿意了。說:“你這個當爸爸的倒好,什么事都不管。”“管”?管什么?不外乎是行與不行的行為規(guī)范,或者輔之以學齡前智力開發(fā)教育什么的。曉之以理,動之以情,對于孩子來說這些似乎是對牛彈琴。我始終認為父親在家庭中更應該是“性格力量”的象征,要讓孩子看到你正在作什么,而不是教孩子作什么。采取“無為而治”的戰(zhàn)略,當然招來了他媽媽的強烈不滿,叨叨叨,我也當然是左耳進右耳出的干活。恭恭敬敬,卻是心不領神不會。至于說子印這個“小壞蛋”,就象他奶奶我媽媽常教育我的那樣,“成龍上天,成蛇入地”。
其實,教育教育,這天下還不知是誰教育誰呢!特別是當今有些父母根據(jù)自己的“切身體會”去“教育”孩子,諸如遇事不能太老實,老實了長大吃虧之類的東西,這樣的教,不如不教。
大撒手,“父為子綱”一掃而光,父子之間輕松愉快。他能毫無顧忌地嘀嘀咕咕說些心中的迷惑,使爸爸我亦能從中獲得教益。我記錄了這么一個小片斷;
星期一上午送三歲的子印上幼兒園。先乘114路無軌電車由南向北,太陽和煦溫暖的光線照在我們父子倆的臉上。以后換乘26路公共汽車、由西往東。
“爸爸爸爸,”子印叫我。
“嗯。”
“太陽被114路車帶走了!”
……
爸爸與兒子,不知誰高明。我有些糊涂。